作者:臺灣通傳智庫創辦人 黃采瑛助理教授

希望這個真實故事,可以給曾面試受傷的你一點小小的溫暖與力量……
那是間封閉的面試教室,窗簾半掩,冷氣的低頻聲微微作響。
林雅雯(化名)穿著深色套裝,剛完成博士論文的她,正準備迎接人生第一場教職面試。她細心準備的簡報剛結束,語氣平穩、思路清晰。此刻,她相信:只要專業,終會被看見!
簡報結束後,是一陣短暫的沉默。系主任點了點頭,似乎在整理思緒。
但坐在中間的張茗副教授,卻遲遲沒有動作。她沒有看林雅雯的研究簡報,而是慢條斯理地,翻著她的個人履歷,目光停在了「業界顧問」的字樣上。
忽然,她抬起頭,目光中帶著一絲不屬於學術審查的、銳利的「評估」。
「林小姐,」她開口了,聲音平穩:「妳的簡報很『漂亮』。」
「漂亮」這個詞,讓林雅雯心中一頓!這不是學術上用來稱讚「嚴謹」的詞。
張副教授的手指,在「業界顧問」的頭銜上輕輕點著。「我看了妳的履歷,非常『活躍』啊!不只在學校,在外面……『人面』也很廣。」
她刻意加重了「人面」兩個字。
這幾句話,像羽毛一樣輕,卻又像針一樣刺。她巧妙地將林雅雯在產、官、學的研究與實務專長,扭曲成了「善於交際」。
林雅雯的笑容僵住了。她正要開口,解釋這些顧問職是來自於她研究的專業應用……。
但張茗沒有給她這個機會。她身體微微前傾,臉上帶著一種彷彿「我什麼都懂、我見多了」的冷笑,語氣平靜地拋出了句結論:
「上位的方式有很多,」她環顧了一下在場的其他男教授,然後把目光鎖回林雅雯臉上:「誰知道妳怎麼上位?」
這句話的潛台詞,在場所有人都聽懂了!
這句話,像在林雅雯的專業形象上,潑了一桶最髒的污水!
張副教授沒有明說,但她強烈地暗示:林雅雯(一個年輕的、剛畢業的女性),能有這麼「漂亮」的履歷、這麼「廣的人脈」,根本不是靠她的專業能力,而是靠「不正當的手段」— 例如,靠著巴結某個有權勢的男人?或是用了什麼「潛規則」。
她用一句「誰知道呢?」便輕易地把林雅雯所有的努力,都歸類為「可疑的」、「不乾淨的」。
空氣瞬間凝結。
有人低頭,有人假裝翻文件。
沒人阻止,沒人接話。話語肆無忌憚地在靜默裡迴盪,像針一樣刺人。
林雅雯愣住!臉頰發燙,手指顫抖,耳邊傳來巨烈的心跳聲。她想反駁─但她知道,任何回應都可能被「不當解讀」。
如果反擊,會被說情緒化;如果沉默,又像默認。像這種「戰也不是、逃也不是」的僵局,正是心理學上的「雙重束縛」。
所幸,另一位男教授出聲打了圓場:「林博士,能談談妳的研究方法嗎?」
男教授的一句話像根細繩,把林雅雯從水底拉回。
她深吸口氣,用盡全部力量穩住聲音:「這份研究主要探討……。」
雖然,林雅雯語氣鎮定,但她知道,這不是普通的回答——而是一場關於尊嚴的戰鬥!
面試結束後,林雅雯走出校門,陽光太亮,幾乎讓她睜不開眼。只剩張副教授的話在腦中盤旋─「誰知道妳怎麼上位?」
這不是質問,而是羞辱。是一種對女性專業者人格的否定。
接下來的幾個星期,她失眠、胸悶。面試場景一再在腦中重演:冷笑、沉默、僵硬的微笑。她甚至都要開始懷疑自己,是不是哪裡真的不夠好?
直到有一天,她決定重新讓身體與心對話。
她開始練瑜珈。每個深呼吸、每次伸展,都在對自己說:「妳安全了!」
她發現,創傷不是「想開」能解決的,它住在身體裡。
她透過呼吸與身體覺察,讓自己從凍結中解放。
此外,她也重新定義「價值」:不只依附在體制評價上,而是在更多領域中發揮專業。
張副教授這些曾經羞辱她的話,反而成了她重新認識自己的轉捩點。
幾年後,她再度站上學術論壇。這次,她不再是被質疑的人,而是能用知識發聲的主體。
辨識日常中的「語言暴力」與「微侵犯」
故事中,張茗的話,不只是性別偏見,更揭開了各行各業都存在的心理暴力。我們都可能在某一刻,被一句話擊中——「你太情緒化」、「你靠誰升職的?」、「你這年紀還沒結婚喔?」這些看似玩笑的話語,其實也都是微侵犯(microaggression)的典型,它不見血、不當面與人起爭執,卻能讓聽的人慢慢開始懷疑自己。
這個概念最初由精神病學家Chester M. Pierce在 1970 年代提出,用以描述非裔美國人所遭遇的隱微歧視。後由心理學家Derald Wing Sue將其發展成熟,定義為:日常生活中,「有意或無意」的、簡短而常見的言語或行為與環境上的侮辱,它們向特定群體(基於性別、種族、性向等)傳遞出敵意、貶低或負面的訊息。
它的可惡之處,就在於它的「微小」與「隱蔽」。它不見血、不當面與人起爭執,甚至經常偽裝成「玩笑」、「恭維」(例如:「你不像……」、「你很……(暗示你的群體通常不這樣)」)或「無心的評論」。正因為如此,它能讓聽的人慢慢開始懷疑自己 。從而導向了它最陰險的後果:內化羞辱(Internalized Shame)。
一如心理學家所指出,長期的微侵犯會持續侵蝕聽話人的自尊,讓人進入「內化羞辱」狀態。促使我們掉入一個自我懷疑的陷阱,不斷反問自己:「是不是我真的太敏感?」、「是不是我不夠好?」。但事實上,不是「你太脆弱」!而是語言的傷害是「累積性」的,像溫水煮青蛙,直到個體的自我價值感被嚴重侵蝕、殆盡。
但是,察覺微侵犯相當困難,因為它經常發生在模糊地帶。是以,我們必需要練習提升自己的敏感度,以免受到傷害!
第一步,要相信你的「直覺」!當你聽到一句話,表面上聽不出錯,可是內心感到一陣「不舒服」、「被貶低」或「被刺傷」,這即為非常重要的訊號!就像故事中,林雅雯聽到「漂亮」一詞時的直覺。
第二步,你要辨識「隱藏的假設」。試著去聽對方那句話「沒說出口」的潛台詞;例如故事中的「妳靠誰升職的?」,其隱藏假設直指「女性的成功不是靠實力,而是靠不正當的手段或關係」。
第三步,便是要去判斷這句話是否基於「刻板印象」?因為許多微侵犯都源於此,例如「你這年紀還沒結婚喔?」,其背後隱含了(刻板印象:人到了一定年紀理當結婚)的預設。
找到了微侵犯,再下一步就是面對它了!
面對微侵犯,我們的核心目標是「練習把主導權拿回來」!這可以分為「對外」與「對內」兩個層面:對外,是在確認自身安全的前提下,於當下(In the Moment)練習劃下界線。
在遇到微侵犯的時候,為自己找到安全的時空,接著對外劃下你清楚的人際界線。你可以透過「反問釐清」,例如:對對方提出問題「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?」。或是,你可以表達自身的感受,例如:對對方表達「你這樣說,讓我覺得不舒服。」當然,你還可以「直接表態」。例如:對對方直言「我不接受這樣的說話方式。」來達成。
對內,則是事後的修復創傷歷程,這往往是最重要的,因為在微侵犯發生時,我們常常無法立即反應!這個內在修復的歷程,先要「安頓身體」。創傷不在心裡發作,更會被身體記住!如同故事中林雅雯的失眠與胸悶。
復原需要做的第一件事,是讓身體再次感受到安全。這可以透過瑜珈、冥想或深呼吸等方式,讓身體從凍結中解放。
接著我們要「驗證情緒」,停止自我懷疑,告訴自己:「我的感覺是真的,我沒有太敏感,我值得被尊重!」
最後一步,我們需要「重寫故事」。心理學家 Judith Herman 指出,復原的最後階段是「重新連結與行動」。我們要將自己從「被動受傷者」轉變為「主動創造者」,重新為自己書寫一個符合正義的故事!將這段經歷轉化為新的意義與力量 ,最終奪回定義自己的權利!
祝福曾因微侵犯輾轉難眠、痛苦心悶的你,逐步走出陰霾,迎向和煦陽光……
